湘西的山林,明月高悬,月洒清辉,已经快要入冬,树都在掉叶子,一棵棵光秃秃,灰漆漆,呈现一股萧条肃杀的气息。
寂静的山林中,有一老一少两人正在赶路。
“师傅,您说的那个破庙还要走多久,这都快子时了。无量寿福,子时已到,百鬼夜行,百无禁忌…哎哟,师傅,您又打我头。”
“为师很后悔带你下山云游。”
双陵道长在前面大踏步走着,每一步都走出两三米的距离,徒弟羽阳在后面紧跟。两人已经走了两个时辰,没有停歇。
前面是一个小土坡,双陵道长两三步登上土坡最高处,忽然站定。羽阳低头往上爬,险些撞上他。
随着师傅目光看过去,羽阳惊喜地发现,前面一百多米远,有一块人工修整出来的平地,上面是一个古庙。因为隔得远,看不大清楚庙的名字。
“师傅,真有一个庙,咱们快走,进去休息。”羽阳哧溜跑下坡,奔向古庙。
到了跟前,才发现这果然是个“破庙”,外面的围墙斑驳破损,已经看出不颜色;两扇庙门,一扇向外,一扇向内开着,有些歪斜;门上的扣环也被人抠了去,只剩下两个洞。屋檐、屋角挂满了灰尘和蛛网。
不等师傅跟过来,羽阳一头冲进庙内,刚一进去,他就觉得身后的两扇门,换了个方向,原先往外的那扇,变成了往内。
眼前是一个院落,地上堆满了东西,目光越过这些东西,院落那头还有一个通廊,后面像是几间厢房。
“无量寿福!!!”正在东张西望的羽阳,身后传来双陵道长的念唱之声,接着又念起超度经文来。
羽阳这才看清,堆在面前的无数“东西”其实是一口口棺材。
这座古庙,早就被人改造成了一个义庄,用来停放尸体。这兵荒马乱的年代,有人饿死,有人病死,有人累死,有人枉死,有好心人往往会自发组织起来,将这些人的尸身整理存放,等他们的亲人寻找过来时,送还他们。那些很长时间无人认领的,就会集中起来埋葬,久而久之,埋葬之地也就成了乱葬岗。
羽阳也跟着师傅念经超度。过了良久,师徒二人停下来,伫立在院中,看着眼前的情景发呆。
“走,我们到后院的厢房找个地方,休息一下,明天再赶路。为师记得,前面不远处,就是范家村,过河之后,可以到麻子石头镇了。”
如果是普通人,深更半夜到了这个山林中的义庄,见了这么多棺材,怕是拔腿跑还来不及,并且要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给自己。
可这二位,一个是玄门正宗授了符箓的高功道长,一个则是跟着他长大的小道士;老的道法通玄,小的修道初窥门庭,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。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厢房。
选了一间有屋顶,有柴门的房间,师徒二人决定就在这里过夜。
双陵道长盘腿坐下,闭目不语。羽阳也不去打扰他,放下背着的行李,出去转悠。
从龙虎山下来之后,道长就时刻耳提面命,指点羽阳,教他人情,讲解世故。羽阳才十六岁的年纪,天性好奇活泼,每到一地,都很新鲜。
溜达到门口,羽阳发现庙门已经关上。
准备回厢房睡觉,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锣响,隐约还能听到铃铛声,只不过,声响处离此地可能比较远,即使在这寂静安宁的山里旷野中,也显得很细小。
羽阳好奇,推门出去,手碰到门,才发现这庙门是里面都能开合。
出来之后,循声去看,被来时的那个土坡挡住了视线,等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,又一声锣响,伴随着铃铛脆响,这回声音大了许多。
一个带着斗笠、穿长袍,个子高挑的人影,出现在土坡上头,借着月光,来人左手一甩,发出一声锣响;右手轻抖,传来一阵铃音;刚才羽阳听到的声音,原来是这人手上一个小锣、一个铃铛发出的。
这人步伐轻盈,朝着义庄走来,跟在他身后的,有六个人,连成一排,鱼贯着从坡上下来。
这六个人,清一色的黑色衣服,青色斗笠,步伐整齐统一,一起迈步,一同前进。
“莫出声,跟为师来。”双陵道长不知何时到了羽阳身后,说完,轻轻一拉,两人跃到屋檐之上。
“没看出来吗,这是湘西赶尸人,应该是受人之托,来义庄寻找亡人,运送回家。我们先避一避,不要冲撞了他们。”
相传赶尸途中,只有一个活人带队,走在队伍前,沿途鸣锣摇铃,告示生人勿近。这个鸣锣响铃的,应该就是赶尸人了。
他口中不断吟唱,念念有词,走到义庄门口停了下来,又鸣了几声阴锣,摇了几下铃铛。
羽阳竖起耳朵听他口中吟唱的,居然是南宋文丞相的《正气歌》。
赶尸人念完正气歌,朝着庙里面又大声喊道:“叨扰,生人避让。”喊了几嗓子,没见有人回应,便径直往里去。
后面那六个黑衣人一起抬腿走动。
羽阳这才看清,他们全部戴的是粽叶做的青色斗笠,上面贴着几张黄色符咒,将面部和颈部遮住,看不清五官。从屋檐下经过时,能闻到朱砂的味道,应该是眼耳口鼻等,都用朱砂封住,据说可以防止尸体神魂逸散。
赶尸匠进了义庄,走向那些棺椁。
他随意推开一个棺盖,从身上拿出一些符咒,贴在“人”身上,将其搬出,再摆到六个黑衣人队伍最前,也不知那符有什么作用,总之这“人”就直挺挺地站着,既不歪斜,也不倒地。
羽阳自小在龙虎山修道,知道有一些符咒,能够将活物身形暂时定住,赶尸人将符咒这样使用,倒让他觉得新奇。
随着赶尸人的重复动作,黑衣人队伍,多出三人,现在是九“人”。也许他法力有限,到了九个人时,赶尸人停止动作,转身朝外走去,身后九个“人”原地转圈,后队变前排,跟着他整齐划一往外走。
见他经过义庄的门时,双陵道长轻咦一声。
对方有所察觉,立刻停下,抬头张望,映入眼帘的,只是残破老旧的屋檐,和一只飞起的乌鸦,扑棱着翅膀离去,悄无声息地没入黑暗中。
赶尸匠喊一声晦气,不疑有他,继续赶路。
羽阳却羡慕不已地看着师傅。这个老头居然都没有念咒,也没看到用符,就施展出了障眼法。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练就这手功夫。
赶尸匠行到来时的土坡处,轻轻一跃,就到了坡那边,跟着他身后的九人,也都先后跳上去,动作略显僵硬。等到再也看不见他们时,双陵道长跳到地上,用手捋着下巴的胡须,思忖片刻后,叫羽阳拿上包袱,和他一起跟上去瞧瞧。
少年人总是心怀好奇,不怕来事,就怕没事,赶紧照办。两人汇合之后,大踏步赶去。
赶尸匠人走不快,又会鸣锣摇铃,师徒二人跟在他们数百米之后,也不怕会跟丢。
“师傅,咱们为何要跟上去?”
“这个人,有点古怪。是个赶尸人,可不像是在干正经活。”
羽阳低声嘀咕:“赶尸的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活。”
双陵道长正色给他讲道:“赶尸人做的事情,乃是帮助客死他乡的人,得以落叶归根,让亲人见上最后一面,再入土收殓。是有功德的事情,你可不要乱说话。可这个嘛,明明看到是倒转阴阳门,还敢闯进来,嘿,这就古怪了。”
“什么是倒转阴阳门?”
“这义庄中棺木里的人,已经都被确认了身份,有高人提前做过法事,将庙门倒转阴阳,里面的人,只能走向黄泉投胎,出不了这里。为师能看出来,赶尸人肯定也能看出来,他还要往里走,所以古怪。”
只见这个赶尸人,带着队伍,不紧不慢,走百来步,就鸣锣摇铃,然后接着走。走了有两个时辰,快要走出这片山林了。
双陵道长认得这里,再往前走几里地,就到了范家村的地界。
前面是一块平地,平地上坐着一个人。
此人盘腿而坐,身姿挺拔,抬头看天。借着月光,能看清此人戴着一顶半尺长的帽子,看起来像扣了一个茶杯在头上。身上的衣服,长而且笔挺,式样简单,就像两块布,覆盖身前和身后,用腰间的束带系住。
双陵道长和羽阳不敢跟得太近,找了一棵树,纵身跃上,远远观看。
这个人的模样,羽阳看不清楚,他师傅却瞧得明明白白:白面朱唇,双眼漆黑,就好似用毛笔绘就的人,从图画中走出来一样。
赶尸人看到他,赶忙往前小跑到近前低头说话,后面跟着的九个“人”,动作依然很有节奏,但每踏出去一步,都比之前要大。
双陵道长从袖子里面抽出一张符,轻轻一甩,那符从树上飘落,快要碰到地面时,忽然自己对折,扇动几下,纸符已经变成一只黄鸟;黄鸟灵动逼真,“扑棱扑棱”扇动翅膀,披着月色飞向天空,滑向赶尸人最近的一棵树上停住。
随即,羽阳耳畔就传来对话的声音。
传音符!
传音符可以远距离传送讯息,师傅居然还能把这符变成传声筒。怪不得以前在龙虎山上,总听别人说自己的师傅是符咒一道的天才,素有“符真人”的美誉。
“大人,按照您的要求,九个人已经全部找齐。”
那怪人只是随意地“嗯”了一声,便急切地走向后面九人,看完前面六个黑衣的,没说话,又看到后面三个新进的,身上只是随便贴了符,五官抹了些朱砂,眉头一皱,显得很不满意。
赶尸人急忙解释:“大人,您这东西时间要得紧,实在来不及逐个仔细准备。路上遇到一个义庄,挑了三个,绝非凑数敷衍。”说到后来,声音越来越小,还有些发抖。
“你们这些华夏人,做事就是敷衍塞责,怪不得国弱民贫!”
这是双陵道长第一次听清怪人说话。他的语调生硬,每一个字虽然都是官话,还用上了成语,可是语气都不在调上。正常人说话,阴阳平仄都不是这样的。
看到羽阳也投来疑惑的目光,双陵悄声说道:“东瀛人,如果为师没有看错,这应该是东瀛神道中人。”
彼时军阀混战,华夏大地民不聊生。东瀛国觊觎邻邦已久,正在做着入侵的准备。
而东瀛民间,也有不少武士、浪人、神道术士混入华夏,明面上找人切磋武艺技法,暗地里却做了许多龌龊的事情。
双陵道长虽然常年在龙虎山上修道,但江湖中人,总有自己的圈子和交流的方式,对这些东瀛人的恶劣事情,早有耳闻。
赶尸匠被东瀛人训斥,身形呆住不动,似乎不爽,却又不敢反驳,干脆就不吭声。
东瀛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,掂了掂,丢给赶尸匠,对方急忙接住,转身就走。他忙了几天,忍着对方的讥讽,最终还是看在银元的份上,选择了沉默。
“下次动作快点,不许这么慢了!”听闻这句话,赶尸人身形略微停顿,接着轻微地点了点头,便大步离开。
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,他离去之后,留下的九“人”站在原地不动。
东瀛人则围着他们走了几圈,上下打量审视,在想着什么。
他袖子一抖,拿出一叠纸片来丢在地上,随即喝了一口水朝前面一喷,纸片就变厚变大,向四周舒展,发出“噗噗”几声,变成几个纸人模样的东西,逐渐充盈,站了起来。这些纸人四肢俱全,还画了五官,漆黑的眼睛和红的嘴唇,衬托在白纸之上,显得异常凄惨。
东瀛人此时全神贯注,做着一些古怪却又颇有章法的手势。
“这纸人之中,蕴含一丝怪力,既不像魂魄,又不像邪物,有趣。”双陵道长自言自语道。
羽阳待在师傅身边,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,他只是觉得这东瀛人好像在变戏法,看的津津有味。
纸片变成人形之后,就像皮影戏的人物一样,排成一排,摇晃着走到九个“人”前面,挨着他们逐一站定。
“这便是东瀛人的式神么?可和传闻之中也相差太远,灵力微薄,就连三岁小孩也能将其推倒。”双陵道长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传闻中的东瀛技法,虽然觉得这些纸片人羸弱不堪,但还是给羽阳解释道:“式神之术,略像咱们道门中的山术,能请到一些灵体供施术之人役使,只不过为师看来,他这式神法力,也忒低了点。难道远隔重洋,来了我们这地界,就不灵光了?”
话音才落,东瀛人大喝一声,这些式神,就像被磁石吸住的铁片一样,倏地扑向九“人”,与他们贴在一起,将之覆盖吞没,融为一体。片刻之后,合二为一的纸片人们,身形饱满,动作灵活,再也看不出来是纸做的。
此时东瀛人还在施法;
随着手势的进行,每个纸片人原地转圈,发出“呜呜”的声音,这声音从低到高,从单调变嘈杂,忽然从嘈嘈切切之声中传出少女的笑声,再看这些纸片人,每个赫然都已是妙龄少女,只是脸色惨白,身着和东瀛人一样的白袍!
每个式神身上,就像点燃了的鞭炮,爆发出阵阵惊人的能量。
看着这一切,方才还饶有兴致的双陵道长,面色立刻冰凉,神情肃杀,一股滔天的怒意,如浪潮般朝四周波动开来,把羽阳吓了一跳。
羽阳看到师傅面色铁青,一向笑眯眯的脸变得僵硬冰凉,犹如铁铸,也不敢问。
“惭愧惭愧,道士我修行几十载,何曾有这么大的心境波动,愧对祖师爷,愧对祖师爷!”双陵道长生怕羽阳被他释放出来的滔天杀意吓到,赶紧转过身去,压制心中的戾气。
他是玄门正宗,道法通神,加上此前听到的传闻,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。
还来不及跟羽阳说,只看到其中一个式神,对着之前双陵道长放出的传音符所化的黄鸟,咧开嘴,大张的猩红嘴巴吼了一声,凄厉刺耳的尖叫声凝聚成一柄长矛电射而出,刺中黄鸟,瞬间将其炸为齑粉。
一声巨响在羽阳脑海中炸开,他眼前一黑,差点栽下树去。幸好师傅将他扯住,一同跳下树来。
“阁下在这里偷看了许久,出来说说话吧,有朋自远方来,你们不应该乐吗?”东瀛人施法完毕,九个怪异的式神力量暴涨,围在自己身边。
双陵道长也不回答,一只手拉着羽阳,大踏步朝东瀛人赶去。他只跨了九步,就走到他面前。
缩地成寸!
“在下升井狗,还未领教阁下的大姓尊名?”升井狗看到双陵道长这比鬼还诡异的身法,瞬间到了自己面前,下意识后退半步,或许是觉得自己举动有些没面子,赶紧厉声询问。
“领教就算了,不过你这条狗命,道爷想领了!”双陵道长突然发难,双手做扇风状,从左右袖口滑出两张黄色纸符。
纸符一出现,就像石头一样急速坠落在地,发出噗噗两声,没入脚下泥土不见。
升井狗已经在华夏行走一年多,这还是头一回碰到上来就开打的。
一脸懵逼之下,不敢大意,他手一招,三只式神将自己团团围住,其余六只,分为两批,一批直冲双陵而去,剩下的则是绕到后面,伸着利爪攻击羽阳。
升井狗本以为,先打小的,是以强击弱,攻其必救。收拾了羽阳之后,再一心一意对付老的。哪知道,式神刚与羽阳对上,就让他眼珠子掉一地。
这个少年没有丝毫惧意,反而脸露笑意,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,往前跨步,左右手同时对上式神。对掌之后,翻掌为抓,扣住两只式神的手腕,就地转起圈来,式神跟着他旋转,逐渐离地,被抡到半空,丢出去老远,落地之后还停不下来,一直朝远处翻滚,显然少年力气极大,而且用上了某种秘法。
第三只式神跳到面前,看着两个同伴被扔飞老远,还在地上翻滚,迟疑半晌,脸上居然还露出思考的表情。不敢和少年硬扛,红唇一张,嘴巴张得有脑袋那么大,一声凄厉刺耳的声波从血盆大口中激射而出。羽阳不慌不忙,双手在胸前互相扣住,盯住面前的式神,紧闭嘴唇,从鼻腔中发出一声闷哼。
这一声“哼”,在旁人听起来很平常,就是透着一股不屑而已,但式神听来,却好像贴着自己的身体四周,响起了一阵炸雷,“哼”声就像有实质的巨石,不仅碾碎了凄厉的吼叫,还砸在它身上,发出纸张撕破的沙沙声,随即全身便出现了无数裂纹,接着变软,委顿倒地,再不复凶狠。
刚才被羽阳抛飞的两个式神从地上爬起来,分别看了羽阳和双陵一眼,小的太不好惹,还是先对付这个老家伙。何况还有三个同伴正在围攻老道,胜算更大。于是,连飘带跑,朝着双陵道长合围而来。
再说双陵道长,扔完两个符咒之后,双手拢在袖子里,一脸淡定。
三只式神围住他,无论怎么攻击,只见这老道士,在利爪袭来时,稍稍一动,就能避开,怎么都摸不到他身体。
另外两只加入战团之后,双陵道长拢在袖子里面的手已经掐完法诀,他喝了一声,地面就长出九根藤条,长了眼睛一般,将剩余八只式神和升井狗的脚缠住。
升井狗连忙挥舞双手,做着手势。在月色下看,仿佛一个站着的巨大王八,在挥舞四肢。
他想催动法术,帮式神脱困,但那些藤条见风就长,瞬间就包绕到胸膛那么高,越勒越紧。式神与升井狗心灵相通,八道巨大的压力同时传到他身上,无法呼吸。惊惧之下,升井狗急忙切断与式神的联系,压力骤减之后,全力施法,对抗自己身上的藤条。
没有了升井狗法术的驱动,八只式神很快就被藤条包绕淹没,藤条收紧缠绕,将式神包裹得像蚕茧一样,里面传出爆豆子一样的巨响,夹杂纸张撕破声,只挣扎了几下,就再也没了动静。
藤条顺着原路缩回土里,式神已经不再是少女和纸片人的形状,而是回到了最初的尸体模样。
“徒弟,用雷火咒,将这九具尸体烧掉。他们的残魂尚在,此刻还来得及助他们上黄泉路,不至魂飞魄散。”双陵道长吩咐完,转头看向升井狗。
羽阳这才知道之前师傅暴怒的原因。原来这式神之术,不仅夺占尸体,借人躯壳,还能令死者魂魄灰飞烟灭,这可是有干天和的大恶大邪。双陵道人一向嫉恶如仇,遇到这样的邪术,怪不得暴跳如雷。
升井狗也很郁闷。式神之术在他们老家,乃是上乘之道,几百年来,都被当做国术尊崇;请下来的都是神明灵体,何须要借人的躯体才能施展?只是进入华夏之后,这类术法,就被冥冥之中的无形之力压制住,施展不开。他们绞尽脑汁,才想出了这种“借尸还魂”的曲线施展之道。
缠在升井狗身上的藤条,一直维持在他膝盖位置,被他死死抵抗。
升井狗忽然咬破了什么,吐出大口的血来,同时发出歇斯底里的狂叫。
双陵道长脸色一变。他感受到,对方的法力陡然间攀升了好几个台阶。
升井狗现在就像是半个虎符,此刻吐血之后,又有半个虎符与他遥相呼应,隐隐就被他召唤而来的征兆;双陵道长有预感,这两股力量如果合流一处,就会呼唤出什么强大的存在来,那今晚势必还有一场恶战!
看了一眼羽阳,双陵道长从怀里又掏出一叠和刚才一模一样的符咒,丢到地上。
看到对方如此大方豪横,把符咒当草纸一样用,升井狗在心里咒骂了千百遍,加大力气狂吼,嘴里叽里咕噜说着听不懂的话。
羽阳在边上正贴着雷火咒,看到师傅豪掷出一沓符咒来,心疼不已,又不敢说师傅败家,只是愁苦着脸,继续干活。
雷火咒化为烈火焚烧,随即空气中接连传出九声叹息,像是告别,又像是道谢。
双陵道长的符咒落地,从升井狗四周八个方位的地上,八条跟水桶一样粗的巨藤破土而出,电射到三丈多高,炸出无数土块,藤条扭动几下,找准位置,一同朝着中间的升井狗抽去,几声闷响之后,升井狗连惨叫都来不及,气息作鸟兽散,再也无法感知。
藤条缩回土里,只见无数纸片,被撕得七零八落,掺和在泥土中。
遁法!
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鬼法术,但修道之人,触类旁通,双陵道长已经瞧出,这个升井狗使了什么保命秘术逃遁了。
除恶务尽一直是双陵道长的信念,若是被这个升井狗逃脱,对方肯定会变本加厉,重新弄出一些式神,届时会残害更多生灵。
没有犹豫,双陵道长伸手就将头顶发髻上的木头发簪摘下,放于掌心,轻轻抛起,食指弹向发簪。
天地万物此刻似乎全都归于静寂停止,指尖触及发簪,“叮”的一声,那发簪居然竖着停在半空中,发出巨大的嗡嗡声,好似有无数蜂蝶在扇动翅膀。
飞剑术!
双陵道长此刻双目紧闭,口中念念有词,豆大的汗珠,就像从浸水的毛巾上拧下来一般,狂涌而出,显然这个法术,正极大耗费着体力。
伴随着嗡嗡声,那发簪在空中旋转了几圈,选择了一个方向,破空而去,尾随一阵爆鸣。
半里外响起一声闷哼,发簪钉在升井狗后背上,炸出一团火光,燃烧起来。不一会儿,升井狗就再也没有气息。
双陵道长一屁股坐在地上,羽阳赶紧递过干粮和水。
他头一次看到师傅如此疲劳,面露担忧。双陵道长朝他挥挥手:“徒弟莫要担心。这个东瀛人,不过是土鸡瓦狗,在此插标卖首。”停顿片刻,又说道:“为师就是有点托大了,若不是临时将发簪变作剑符,还留不住他。”
“师傅,咱们下山的时候,就遇到了伥鬼杀虎,现在又有这样的异族怪人,天下大乱就是这样的吗?”
“呵呵,这天道昭昭,自有其运转规律,眼下只不过是打了个盹,发了几声咳嗽而已。咱们这样的修道之人,现在都晓得入世行走,出一份绵薄之力,天下这么大,自然会有更多的能人来助天道重回轨道。你小小年纪莫要担心,我们这大好山河,总归很快又会好起来的。”
师徒二人在林中稍作休息,天色便已大亮,干脆简单收拾,直奔范家村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