做家:刘勰演播:白云出岫
隐秀第四十夫心情之动远矣,文情之变深矣,源奥而派生,根盛而颖峻,是以文之英蕤,有秀有隐。隐也者,文外之重旨者也;秀也者,篇中之独拔者也。隐以复意为工,秀以卓异为巧。斯乃旧章之懿绩,才情之盛会也。
夫隐之为体,义生文外,秘响旁通,伏采潜发,譬爻象之变互体,川渎之韫珠玉也。故互体变爻,而化成四象;珠玉潜水,而澜表周围。始正而末奇,内明而外润,使玩之者无量,味之者不厌矣。
彼波起辞间,是谓之秀。纤手丽音,宛乎逸态,若远山之浮烟霭,娈女之靓容华。然烟霭天成,不劳于化妆;容华格定,无待于裁熔;深浅而各奇,穠纤而俱妙,若挥之则有馀,而揽之则不够矣。
夫立意之士,务欲造奇,每驰心于玄默之表;工辞之人,必欲臻美,恒匿思于美人之乡。呕心吐胆,不够语穷;锻岁炼年,奚能喻苦?故能藏颖词间,晕厥于庸目;露锋文外,惊绝乎妙心。使酝藉者蓄隐而意愉,英锐者抱秀而心悦。譬诸裁云制霞,不让乎天工;斫卉刻葩,有同乎神匠矣。若篇中乏隐,等夙儒之无学,或一叩而语穷,句间鲜秀,如大族之少珍,若百诘而色沮:斯并不够于才情,而亦有愧于文辞矣。
将欲征隐,聊可指篇∶古诗之分袂,乐府之长城,词怨旨深,而复兼乎比兴。陈思之《黄雀》,公干之《青松》,格刚刚劲,而并善于讽谕。叔夜之《赠行》,嗣宗之《咏怀》,境玄思澹,而独得乎优闲。士衡之疏放,彭泽之豪逸,心私语澄,而俱适乎壮采。
如欲辨秀,亦惟摘句“常恐秋节至,凉飙夺闷热”,意凄而词婉,此匹妇之无趣也;“临河濯长缨,念子怅悠悠”,志高而言壮,此夫君之不遂也;“东西安所之,踯躅以彷徨”,心孤而情惧,此香闺之悲极也;“北风动秋草,边马有归心”,气寒而事伤,此羁旅之怨曲也。
凡文集胜篇,不盈十一,篇章秀句,裁可百二。并思合而自逢,非研虑之所课也。或有晦塞为深,虽奥非隐,雕削取巧,虽美非秀矣。故天然会妙,譬卉木之耀精华;润饰取美,譬缯帛之染朱绿。朱绿染缯,深而繁鲜;精华曜树,浅而炜烨。隐篇是以照文苑,秀句是以侈翰林,盖以此也。
赞曰∶
文隐深蔚,馀味曲包。辞生互体,有似变爻。
言之秀矣,万虑一交。动心惊耳,逸响笙匏。
译文:
文学开创的运思行动坦荡无边,做品的体例也就改变无量。源远就流长,根深就叶茂,是以优良的做品,有“隐”、“秀”两种特色。所谓“隐”,便是含有字面意义之外的体例;所谓“秀”,便是文章中非常超过的句子。“隐”以体例丰饶为工细,“秀”以卓著独到为精巧:这是古代做品建造的美绩,做家才具的召集响应。
“隐”的特色,是意义产生在文辞除外,委婉的体例也许令人融会贯通,隐匿的文彩在无影无形中生发,这就似乎《周易》卦爻的“互体”改变,也似乎江河当中有珠玉蕴含,“互体”和爻位的改变,就产生《周易》中的四种卦象;珠玉隐匿在水中,就引发周围不同的波涛。这类做品初读起来觉得平常,着末才发掘它的玄妙;其含义明晰,展现大势却很宛转,这就令人玩味无量,脍炙人口了。
“秀”的特色,就如文辞中流出的波峰。它像纤丽的手奏出喜讯,表达了仿佛在宗旨飘逸神态;又若远山缥缈的云烟,像玉人化妆的神态。但云烟乃天然产生,不须人为化妆;人的容貌描摹有定,也不必强加梳妆。天然的云烟,或深或浅都各有奇态;天生的容貌,冶容淡抹都各得其妙。如能弘扬其天然,就玄妙足够;借使加以雕饰,反而玄妙不够了。
做家在立意上,力争建造稀奇,屡屡在寂静中举行万分地反思;在建造工细的文辞上,必然要达于精美绝伦,屡次沉沦在美丽的辞藻中摸索。做家苦思呕出了心胆,还不够阐述其用心的艰苦;说成年累月地训练,又怎能描述其写稿的困苦?如此写来,便可把特殊的意义隐匿在文辞当中,而使一般的读者迷茫不解;表露于文辞除外的锋铓,使尊贵的读者惊奇叫绝。天性醖藉的人,读到委婉之处万分惬心;天性明锐的人,读到特殊的句子非常欢娱。假设描摹云霞,并不减色于天然之美;刻绘花卉,也无异于神力的巧匠了。借使做品不够委婉,就像老墨客没有学问,有的读之一览无余;假设没有超过高耸的句子,就像荣华之家缺乏宝贝,有的细加揣摩便沮丧失容:这都由于做家才华不够,也有愧于从事文学开创。
要想证验委婉,也许举出几篇例证:如《古诗十九首》中的《行行重行行》,乐府古辞的《饮马长城窟行》,都是文辞哀怨,意旨深挚,而且兼用比兴法子。又如曹植的《野田黄雀行》,刘桢的《赠从弟》,都写得派头硬朗,才华雄劲,并善于委婉波折地举行讽谏。嵇康的《赠行》,阮籍的《咏怀》,境地深刻,思惟恬澹,独具安定高逸的情味。陆机的疏放,陶渊明的豪逸,感情精密,言语皎皎,都建造了绮丽的文彩。
要想识别秀句,也惟独采选一些例句:如“屡屡害怕秋季到来,冷风遣散了闷热的气候”,情义衰颓而文词委婉,这是写一个一般妇女的忧虑情感。“在河畔洗着长长的帽带,料到你的阔别而忧思无量”,情义高远而言辞有力,这是表达大夫君不顺意的情感。“深宵不眠,或东或西,那处可去?只得在原地踯躅,夷由未必”,情感萧索而害怕,这是写闺中妇女万分衰颓的情绪。“凛冽的北风翻卷着秋草,边塞的战马缅怀着他乡”,氛围凄怆而其事感叹,这是守兵久留外乡的哀怨之做。
大凡一个集子最优良的做品,还不到万分之一;一篇文章中最超过的句子,也惟独百分之二。这类一些的篇章和秀句,都是思量妥善而天然产生,并不是苦心推究得来的。有的以暧昧不通畅为精湛,固然精湛但不是委婉;有的以掌握雕镂求得工细,固然工细但不是秀句。因而可知,天然产生的精巧,就如草木闪烁着光华;由梳妆文辞而产生美丽,就像丝绸染上了红绿彩色。大红大绿染成的丝绸,颜色清香而太过娇艳;光华闪烁于草木,颜色浅淡而荣耀奇丽。委婉的篇章之是以能照亮文学界,特殊的秀句之是以能光大艺林,便是这个因为。
归纳:
深挚的做品宽绰不表露的文彩,包罗着委婉波折的无量余味。这类文辞也像《周易》中卦爻的改变,也许产生其义无常的“互体”。
特殊高耸的秀句,要千思万虑中才有一句。这类触目惊心的句子,如奏匏笙,高深非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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