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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,71岁的天津作家王洪海,刚刚确定了他新一部长篇小说的题目——《大运之河》。虽然新小说的故事框架还未规划,但他确定,其中一定会出现杨柳青人“赶大营”的身影。
多年前,从大运河边走出的杨柳青人,肩挑货郎担,不畏艰险,长途跋涉追赶着军营经商,形成了“赶大营”热潮。据史料记载,当时“赶大营”的杨柳青人约余户,至少有1.5万人,占同时期杨柳青人口的五分之一。他们随军扎根新疆,让“三千货郎满天山”,创造了一个近代商贸史上的奇迹。他们建设边疆、繁荣边疆,完成了一次中国历史上自发而又成功的移民。
“赶大营”是刻在杨柳青人血脉中的一段历史。时间走过百余年,大营客的身影已经离我们远去,但大营客精神却永远流淌在大运河两岸。
战乱中走出的“赶大营”
王洪海知道“赶大营”,是在年。那时正在西青区政协文史委员会的他,从一位共事的老先生那里,听来了“赶大营”只言片语的故事。
年前后,王洪海开始专心研究“赶大营”的渊源,先后七次进入新疆采访“赶大营”的后裔,并出版了中国首部津商长篇历史小说《赶大营》。
什么是赶大营?为什么要赶大营?面对经常被问到的问题,王洪海的身体离开椅背,稍向前倾,放慢了语调,开始向记者娓娓道来。
杨柳青民俗馆里的赶大营场景塑像
晚清战乱不断,内有太平天国、捻军起义,外有西方列强的侵城略地。
清朝同治年间,年,中亚浩罕国的阿古柏在英国和沙俄的支持下,趁乱入侵边疆,占据了喀什噶尔(今喀什)、阿克苏,而后一路向北,年,乌鲁木齐和大部分地区又相继被其占领。年7月,沙俄又趁机出兵,占据了伊犁。
彼时,日本接连进攻海岸线,面对海上和边塞多方受敌,清政府围绕海防和塞防展开了讨论。
主张海防的李鸿章认为,以清朝当时的情况,海防和塞防无法完全兼顾,他认为应该放弃塞防,将“停撤之饷,即匀作海防之饷”,大力发展海军事业。
“而时任陕甘总督的左宗棠则认为,塞防与海防同样重要,如果放弃了边塞,不仅破坏了领土完整,还会让西方势力得寸进尺。而相比之下,塞防相对更紧急一些。”王洪海说,最终,清廷采纳了左宗棠的观点。年,左宗棠被任命为钦差大臣、督办新疆军务,开始了西征之路,“赶大营,赶的就是左宗棠西征的军营。赶大营的人会肩挑货郎担,装着各种商品,一路前往部队的驻地,把货品卖给官兵,赚钱糊口。”
运河边走出“大营客”
杨柳青人“赶大营”的起点,要从大运河说起。
历史上,杨柳青镇曾是京杭大运河链接南北东西的重要漕运枢纽码头和物资、文化交流的集散地,商贾云集,帆樯林立。
根据清朝道光年间出版的《津门保甲图说》中记载,当时杨柳青的养船户有户,杨柳青人依靠着大运河,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。
《津门保甲图说》有关杨柳青的部分内容
但清朝后期,随着黄河改道和海运兴起等因素,京杭大运河逐渐走向衰落,北方大运河沿线重镇纷纷没落,其中也包括杨柳青镇。
年,时任陕甘总督的左宗棠成功剿灭了西捻军后,将大军驻扎在保定大营,为把军事物资运输到陕西,张贴告示紧急招募大船、船工、纤夫等。
那一年,杨柳青人安文忠刚刚17岁。因为家中兄弟4人,作为长子的安文忠只读了一年书,14岁便随船工父亲靠拉纤讨生活。
“那个时候船运处于低谷,安文忠没放过机会,马上去报名了。”王洪海说,报名的杨柳青纤夫和船工们,随着左宗棠的部队逆流而上,至黄河后,又向西进入陕西潼关,然后卸船,军需物资自此开始进行陆路运输,“物资走完了水路,按正常情况,杨柳青人就可以回来了,但是当天晚上安文忠在潼关住店时,遇到了两个当地货郎。”
货郎间的闲聊让安文忠听出了商机。官兵每个月可以有4两白银,同时他们又担心打仗随时丧命,所以从不存钱,买东西也不讲价,跟着部队做生意,非常好赚钱。
想着回家后停摆的船运,第二天,安文忠将拉船的工钱买了货郎担,趸了一些针线、毛巾等小商品,跟着部队做起了生意。3年的赶大营生活后,安文忠带着赚来的两银子衣锦还乡。这笔钱,相当于当时一位私塾先生20年的工钱,羡煞乡邻。
安文忠赶大营时售卖的商品
而后,安文忠又做起了粮食生意,但出师不利,年,满载面粉的大船遇到风浪,全部倾覆,血本无归的他,再一次做回了“大营客”。
这一次,左宗棠为解决西征军沿途的军需日用品,决定招募商贩,颁发龙纹执照,允许随军做生意。安文忠和几个杨柳青人纷纷拿到了执照,被编入部队后勤统一管理,随军远赴西陲边地。
艰苦中淬炼出精神
西征取得胜利后,安文忠由大营客变为坐商,扎根新疆,创立了“文丰泰商号”。发迹后,随着安文忠回乡趸货,他的故事被越来越多的杨柳青人知晓,“从那时候开始,杨柳青形成了‘大营潮’,越来越多的人开始‘跑西大营’,一直持续了六七十年。”
“文丰泰商号”旧址
王洪海介绍,说大营客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,一点页不为过,“在那个年代,行路靠走,战乱、土匪常常会遇到,各种各样的危险是我们难以想象的,很多人走着走着,可能就客死异乡了。”
王洪海认识很多“赶大营”的后代,今年已经76岁的刘体洪就是其中之一。刘体洪的爷爷、父亲,都是跑西大营的“大营客”。
刘体洪向记者讲述祖辈赶大营
“我年出生在喀什,后来我父亲想要落叶归根,于是带着8岁的我回到天津,弟弟跟母亲生活在喀什。”刘体洪说,年,他和父亲辗转乘坐卡车、公交、火车,历时半个月才回到杨柳青,“父亲每次提到赶大营,都不想太多提及,应该是真的太苦,不想回忆。”
在杨柳青民俗博物馆4楼赶大营的展品中,有一份路单,详细地记载着大营客们从杨柳青出发,到乌鲁木齐所经过的站点情况。
“共计站,长达多公里,各站之间短则20余里,长则百里,全程要走多半年,如果再远到喀什,共计站,全程走完要近一年的时间。”讲解员李紫祎每次讲到这里,都会把每个数字重重读出来,在她看来,这些数字背后是不畏艰难、怀揣梦想、开拓创新的赶大营精神。
施医局胡同
回报家乡是大营客的又一种精神。现在的杨柳青古镇里,有一处施医局胡同,就是为了纪念民国十年,安文忠捐资元义务为民众治病,施种牛痘疫苗以预防天花的善举。伊犁的旅新贸易同乡会,每年会向杨柳青各水局捐纹银一千多两,用于房屋修缮,置办用具,同时,在镇北部距河较远的地方,救火取水不便的地带捐资打了六眼水井……
渴望留下更多回忆
大运河流经古镇杨柳青的这一段,是南运河的一部分。新中国成立后,党和国家大力治理南运河,多次进行整治改造,造福两岸人民。近年来,西青区政府又投资2.2亿元对这段南运河重新规划和改造,河道长4.1公里,开口40米,两侧各铺20米的绿化带,疏通改造后的这段南运河定名为“御河”。
安家大院内景
年,与“御河”一街之隔的安氏老宅安家大院,以修旧如旧的方式在修复一年多以后,重新面向世人开放。三进院落前后相通,暗红镂空的隔扇、青砖铺就的地面,仿佛一下就把人拉回到了那个年代。
置身安家大院,听着讲解员介绍“赶大营”那段历史,总会让刘体洪感慨万千。“参加工作后,我也在打听我母亲和弟弟的下落和情况。”刘体洪说,年,他受弟弟之邀回到了喀什。现在的喀什,跟他小时候印象里的完全不一样了,高楼林立、贸易繁荣,发展真的很不错,“后来,我还邀请弟弟一家来天津,他们也是特别感慨,觉得天津不愧是大城市,真的太好了。”
刘体洪(右二)被弟弟邀请去喀什游览
10月下旬,刘体洪给报社投稿的文章《喀什追梦》刊发了,他将卷在纸筒里的报纸慢慢拿出来,放在腿上,两只手向外轻柔地舒展着纸张,“这里记录了我祖辈赶大营的历史,也记录了我生在喀什,长在天津,又再回到喀什游览的感悟。我渴望自己这些记录,能够让祖辈们艰辛的‘赶大营’留下更多的回忆。”
王洪海(左一)探访赶大营后代
从最开始的安文忠,到几个人,然后到千余户、万余人,直至现在,新疆的大营客后代有近60万人。每次去寻找赶大营的故事,都会让王洪海很感动。他说,大营客的精神已经被注入了一代代人的血液中,“无论是大营客,还是现在的很多大营客后代,他们都是边疆发展的中坚力量,为边疆繁荣、文化融合、民族团结做出了贡献。”
津云新闻记者鲍燕